那天早晨例行会议,我去得很晚,心里很怕部长骂我,况且她说过要问我们上次决议的执行度。可是我连一个字也说不上来。我想就别开会了,到街头去玩玩吧。
天气那么暖和,那么晴朗!
子弹在马路边迅捷的飞驰;温泉乡后边草地上,格黑娜风纪委正在操练。这些景象,比视频里的课程有趣多了;可是我还能管住自己,急忙向会议大楼跑去。
【资料图】
我走过当地瓦尔基里分局的时候,看见许多人站在大屏幕前边。最近两年来,我们的一切坏消息都是从那里传出来的:小卖部停业啦,地铁征收新税啦,学校又和别的组织打起来啦——我也不停步,只在心里思量:“又出了什么事啦?”
樱子小姐带着她的随从也挤在那里看布告,她看见我在广场上跑过,就向我喊:“用不着那么快呀,同学,你反正是来得及赶到会议的!”
我想她在拿我开玩笑,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不远的会议大楼里。
平常日子,会议大楼进行会议的时候,总有一阵喧闹,就是在广场上也能听到。开灯啦,关灯啦,大家在白板前高呼其词啦……还有组长拿着棒子在桌子上紧敲着,“静一点,静一点……”
我本来打算趁那一阵喧闹偷偷地溜到我的席位上去;可是那一天,一切偏安安静静的,跟星期日的早晨一样。我从开着的窗子望进去,看见组员们都在自己的座位上了;组长呢,踱来踱去,胳膊底下夹着那怕人的铁棒。我只好推开门,当着大家的面走过静悄悄的会议室。你们可以想象,我那时脸多么红,心多么慌!
可是一点儿也没有什么。组长见了我,很温和地说:“快坐好,我的朋友,会议以及开始一段时间了,就不等你了。”
我一纵身跨过板凳就坐下。我的心稍微平静了一点儿,我才注意到,我们的组长今天穿上了她那件挺漂亮的圣三一制服,笔挺的白色金边衬衫外面套着洁白的金边水手服,戴着那顶金边的白色船员帽。这套衣帽,她只有茶话会来视察或者发奖的日子才穿戴。而且整个会议室有一种不平常的严肃的气氛。最使我吃惊的是,后边几排一向空着的沙发椅上坐着好些自治区的人,她们也跟我们一样肃静。其中有,便利店的电子工作员,戴着她那木讷的表情,有从前的学生,从前的工作人员,还有些别的人,个个看来都很忧愁。一个老学员还带着一本早已破败不堪的档案,她把档案翻开,摊在膝头上,身边架着她那忠诚的制式步枪。
我看见这些情形,正在诧异,组长已经坐上组长席上,像刚才对我说话那样,又柔和又严肃地对我们说:“我的挚友们,这是我最后一次举办联席会议了。万魔殿已经来了命令,我们扇区的联席会议只许万魔殿授权组织了。新组织委员会明天就到。今天是你们最后一次参与圣三一扇区会议,我希望你们多多发言。”
我听了这几句话,心里万分难过。啊,那些坏家伙,她们发布在大屏幕上的,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!
我的最后一次联席会议!
我几乎还不会做文书呢!我再也不能参与聚会了!难道这样就算了吗?我从前没好好开会,旷了会议去街头混,在宿舍里睡大觉……想起这些,我多么懊悔!组长分发的材料,基层工作啦,卫戍任务啦,刚才我还觉得那么讨厌,带着又那么重,现在都好像是我的老朋友,舍不得跟它们分手了。还有组长也一样。她就要离开了,我再也不能看见她了!想起这些,我忘了她对我的训斥,忘了我挨的棍子。
可怜的人!
她穿上那套漂亮的礼服,原来是为了纪念这最后一次会议!现在我明白了,扇区里的那些人们为什么来坐在会议大厅里。这好像告诉我,她们也懊悔当初没常到会议大厅里来。她们像是用这种方式来感谢我们组长十年来忠诚的服务,来表示对就要失控的扇区的敬意。
我正想着这些的时候,忽然听见组长叫我的名字。轮到我回答项目了。天啊,如果我能把那些曾经胡弄过去的简单任务完成,一丝不苟,又没有一点儿错误,那么任何代价我都愿意拿出来的。可是开头第一个议程我就弄糊涂了,我只好站在那里摇摇晃晃,心里挺难受,连头也不敢抬起来。我听见组长对我说:
“我也不责备你,我的朋友,你自己一定够难受的了,这就是了。大家天天都这么想:‘算了吧,时间有的是,明天再把议程做了也不迟。’现在看看我们的结果吧。唉,总要把工作拖到明天,这正是联盟最大的不幸。现在那些家伙就有理由对我们说了:‘怎么?你们还自己说是圣三一呢,你们连自己的议程都不会干,干不好!……’不过,我可怜的挚友,也并不是你一个人的过错,我们大家都有许多地方应该责备自己呢。”
“你们对你们的工作不够关心。为了少做一点工作,宁可跑到街上做混混,在宿舍里睡大觉。我呢,我难道没有应该责备自己的地方吗?我不是常常让你们没事就可以休息?我去出差的时候,不是干脆就放你们一天假吗?……”
接着,组长从这一件事谈到那一件事,谈到圣三一上来了。她说,圣三一是世界上最美的学院——最美丽,最典雅;又说,我们必须把它记在心里,永远别忘了它,惨遭费校之人,只要牢牢记住她们的学校,就仿佛孤独之人回到了故乡。说到这里,她就翻开笔记本讲议程。真奇怪,今天听讲,我全都明白。她讲的似乎挺容易,挺容易。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这样细心听讲过,她也从来没有这样耐心讲解过。这可怜的人好像恨不得把自己想做的事在她离开之前全教给我们,一下子塞进我们的脑子里去。
我每次抬起头来,总看见组长坐在椅子里,一动也不动,瞪着眼看周围的东西,好像要把这会议室里的东西都装在眼睛里带走似的。只要想想:十年来,她一直在这里,窗外是她建造的中央广场,面前是她的组员,她的左膀右臂;用了多年的书桌和椅子,擦光了,磨损了;大厦旁的树苗早已变成林荫,亲手布置的街道早已门庭若市。
可怜的人啊,现在要她跟这一切分手,叫她怎么不伤心呢?何况又听见她的助手在一刻不停通知她收拾行李!——她们明天就要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了。
可是她有足够的勇气把今天的会议坚持到底。三个议程完了,她又讲了一些关于扇区的畅想。接着又向建筑部门谈及以后的建筑方向。在会议室后排座位上,老学员已经戴上眼镜,跟年轻的学生们一起安排起扇区的项目。她感情激动,连声音都发抖了。听到她古怪的声音,我们又想笑,又难过。啊!这最后的会议,我真永远忘不了!
忽然教堂的钟敲了十二下。祈祷的钟声也响了。窗外又传来格黑娜风纪委的枪声——她们已经收操了。组长站起来,脸色惨白,我觉得她从来没有这么高大。
“我的挚友们啊,”她说,“我——我——”
但是她哽住了,她说不下去了。
她转身朝着白板,拿起那只黑笔,使出全身的力量,写了几个大字:
“圣三一永存!”
然后她呆在那儿,头靠着墙壁,话也不说,只向我们做了一个手势:“会议已经结束了,——你们走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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